陶玉田中断学业退出了反对贪官知事的斗争,浪迹江湖的水上飙却偶然地卷了进来。
在那个寒冷的雪夜以娴熟的刀法阉了吴清斋之后,水上飙乘船上溯,来到宝庆排行,重操放排旧业。事隔多年,放排的技艺已经生疏,可一握着桡把,一切的动作与感觉都与多年前无异。只是,他不再放开喉咙唱排歌。他总是默不作声地眺望前头那些慢慢移过来又慢慢消失在身后的山峦和日子。夜里睡在排上,听江水拍得木排澎澎响,他茫然地想:我这是在哪里?他觉得自己仅仅在几天前从木瓜寨下排,在岸上转了几圈,如今又回到排上来,这其间很是短暂。但他知道那是一段不短的岁月,它们到哪里去了呢?他要把它们找回来,把山娥找回来,这是他重操旧业的唯一目的。木排每泊一个码头,他都要上岸去,打量每一个他遇到的年轻女子的面孔。几年里,他走遍了资江两岸几乎所有的水码头,看了千百张女子的脸,却没有一张是山娥的。直到一个初秋的下午,他那张搭满逃荒灾民的木排靠上益阳码头时,命运才对他的苦苦搜寻有所回报。
那是一个骤雨初歇,灿烂的夕照里飞舞着红蜻蜓的时刻。他上了岸,沿着河堤茫然若失地漫步。这样他就窥见前面有个穿绿绸衣裤的女子,背对他走着,边走边吐瓜子壳。女子的赤脚上穿着木屐,走一步哒地响一声,极有韵味,绸衣的腰掐得恰到好处,显出女子动人的腰肢,乌黑的长辫子则在背上轻轻地摩挲。他感到一股久违了的温情在心头漫开,情不自禁地跟在后面,拐下河堤,踅进那条又窄又长鸡肠般的街道,夹杂到涌动的人群中。他盯着她,尽量向她靠近。她进了一扇大门,门内的院落里走动着好些穿红绿绸衣的女子。他仰头观望,骑楼上挂着一块招牌,龙飞凤舞地写着“芳菲楼”三个字,心下便很有些灰暗。欲转身,眉心点颗红痣的鸨母眉开眼笑地过来:“哎哟,相公来了?!请进请进,不知你看上哪朵花了?”水上飙多年没到这种地方来了,很不自在:“刚才……那个穿绿衣绿裤的女子是谁?”鸨母一扬手绢:“相公好眼力!她叫桃花,是从桃花江来的,是我们芳菲楼最俏的一个呢!她在楼上第一间,你交了门槛钱就可以去见她了,‘吃盘子’还是‘拉铺’,都随你!”
“吃盘子”是吃吃瓜果糕点,与女子调调情,“拉铺”则是留下过夜。水上飙还未应允,鸨母已挽住他胳膊,连拖带拉地把他弄进了门厅里。他只好交了门槛钱,往楼上去。他打算只吃盘子,和那女子聊会儿天就下楼来。上楼进门,见那女子倚窗而坐,望着资江上的风景。水上飙窥见她耳根下有颗黑痣,心倏地抽紧了,因为那痣他很熟悉。此时女子慢慢回过头来:“官……”话没说完,女子惊呆了,嘴巴张开老大。
水上飙也惊呆了,他寻找多年的山娥竟以这样的形象坐在他面前。他悲喜交集,颤声唤道:“山娥!”
女子如同木偶,没有回应,嘴仍张着,双眸一动不动。
“山娥,我是你爹呀!”水上飙抓起她的手摇晃。
女子的嘴慢慢合上了,与此同时,两颗大泪从她涂抹着脂粉的脸上滚下来。
水上飙心里一阵钝疼:“山娥,爹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爹找你几年了,跟我离开这儿,山娥!”
女子双手捂住面孔:“我、我不是山娥、我是桃花,你认错人了!”
水上飙眼热心酸:“我晓得你怨爹,是爹不好……爹再也不让你受苦了,你跟爹走,好么?”
女子站了起来,叫道:“我不认识你,你走!你走!”转身奔出门外,咚咚地下了楼,水上飙赶紧追下楼去。
鸨母忙过来问:“怎么回事?”
女子擦去脸上的泪:“大妈,我不舒服,请这位官走吧。”说着扭身冲进门厅后一间小屋,砰地将门关上了。
水上飙就擂那门,高声叫:“山娥!跟我走吧,山娥!爹找你找得好苦,爹想死你了呀山娥!”
鸨母拉住他的手:“哎哎,你在这乱喊乱叫干什么?她叫桃花,不是什么山娥!”
水上飙说:“她是山娥,她是我女儿!”
鸨母将他往外面拉:“走吧走吧,莫耽误我们做生意!她自己都不承认是你女儿,哪来你这么个爹!”
水上飙被推到大门外,反身抓住鸨母的袖子:“她真是我女儿,我一定要带她走!”
鸨母上下看看他:“你一定要带走她也行,她是我花了五十块袁大头从船上买来的,你拿一百块光洋来替她赎身吧。”
鸨母推他一把,拂袖而去。他想再进门,却被两条汉子挡住了。他只好在门外高声喊叫,喊了几声,门内无任何回应,倒引起了行人的围观和哄笑。他束手无措,心里如同煮了一锅汤。他拿不出钱来赎山娥,但他相信她会回心转意,会认他这个爹,会跟他走,过另一种生活。他不时地朝门里窥探,期望山娥会走出来。天黑下来了,芳菲楼前挂起了红灯笼,进出大门的人多起来,但始终不见山娥的身影。骑楼上飘下来妓女们轻佻的骂俏声,那些声音如同一些溅落的火星,灼烫着他的心。他焦急地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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